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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 二十六·東池冠蓋集嘉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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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頭的回答皆是流水問話,並不過腦子,這一下子李沽雪反應不及,仿佛是本能之下順嘴就是實話:“不知——”

接著他面上浮起一絲怒氣,知道自己是放松警惕著了道,又放棄一般垂頭喪氣起來:“知不知又如何,溫兄,只要你答應我《武林集述》裏頭關於兩儀門的條目不外洩,此事不必再有任何人知道。”

溫鈺又恢覆了一貫的意態閑雅,道:“如你所願。”

話是好話,語氣是好聲好氣,端的是親和友善,李沽雪卻像是受不住他的目光一般,勉強拱拱手:“溫兄是正人君子,君子一言九鼎,我信溫兄的為人。”

說罷他倉皇拉開門,到了門邊又別別扭扭地轉回頭,說了句多謝。

溫鈺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,心裏石頭落下一半。

難怪,這人豁出命來一路相隨,卻又不真的出手爭奪賬本。

有個細節,若按照李沽雪所說,他師父和祁忘風是師兄弟,祁忘風還幫他師父照看弟子,這樣的親近關系他應當喚一聲“師叔”或“掌門師叔”,可他口中卻只稱“掌門”。溫鈺敏銳地從他的這聲“掌門”裏聽出了冷淡和敵意,這恐怕就牽扯到了兩儀門內部的派系鬥爭。

太乙近天都,連山接海隅,一座山上同門有上千人,不同的師尊師承有十幾個山頭,很難說所有人都上下齊心。不是不可能,但是很難,這個道理人在江湖誰人不知。

溫鈺自覺是參透了玄機,站在李沽雪的立場,擡他溫鈺一手,讓他夾帶一本有可能給兩儀門帶去麻煩的《武林集述》,就很好理解。畢竟如果溫鈺真的找兩儀門的麻煩,那也是祁忘風的麻煩。只怕探查賬本下落是奉師門之令,查了又沒有完全查,則是李沽雪出於各種緣由陰奉陽違,消極怠工。

溫鈺有些開懷,覺得終於拿捏住了李沽雪一回。同時他心裏又升起些奇怪:要說他和他弟,兄弟兩個即便平日常常打嘴仗,但內裏很是齊心,親厚得緊,而溫鏡和李沽雪又一見如故,為何輪到他和李沽雪了,就是橫豎有些不尷不尬不對付。

他隨意一擺手,心裏一松,對不對付又有何妨,盤桓於心多日的疑竇終於解開,溫鈺輕輕地舒出一口氣。

其實他和李沽雪不對付原因也很簡單,太相似的兩個聰明人是做不成朋友的。只是如今溫鈺雖然聰明,但到底稍欠了些歷練。聰明人溫鈺原本對李沽雪的話可能滿打滿算只會信一半,但若再算上昨晚的所見所聞,他就信了個七八成。

須知耳聽為虛,眼見為實,聰明人總是對別人告訴自己的話持懷疑態度,他們更相信親眼所見,更相信他們自己的腦子:人世間哪裏有比自己親眼見到的和自己推論出來的更真的呢。

即便有時這“眼見”是有人杵到他們眼皮子底下專門演給他們看的,這“結論”是有人早已寫好劇本一步一步引著他們推的。

請君入甕,這一手李沽雪是玩兒明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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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林大會當日,傅岳舟才堪堪能下床。他卻沒讓人背,也沒讓人擡,一步一步挪到了法源寺主殿。也因如此,他到的時候人已差不多來了個齊全。法源寺信守承諾,騰出主殿前百裏見方的空地給鳴鐘人設召,令設有蒲團經筵,江湖人或坐或立,此時已將當中一座極寬廣木臺圍了個囫圇。

殿前正中自然是方丈苦敘以及法源寺幾位高僧,當中就有那一日被李沽雪薅了一枝水芙蓉的苦癡。

緊挨著左手邊是青色衣袍的幾位,青者萬物覆蘇生機盎然,這是仙醫谷弟子。許是習醫的緣故,仙醫谷弟子各個明眸善睞、溫和可親,正中的一位須發飄飄,夾雜了些灰白,宗師氣度遮無可遮,正是谷主裴游風。

他手中一柄折扇,一身碧青的長袍,沈靜安然,猶如靜水深流,也如深谷青松,偶然與苦敘方丈交談幾句,一頷首一展袖之間溫潤之氣使人如沐春風。看見溫鏡幾人行來,這位謫仙也似的谷主目光驚鴻般掠來。

嗯?溫鏡覺得有些奇怪,為什麽他覺得裴谷主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了停?

應該是錯覺。吧。又沒見過,溫鏡繼續觀察其餘大佬。苦敘方丈右手邊是兩儀門,祁道長依然那麽仙風道骨,被一眾銀白道袍的道徒們簇擁著,正仰著脖子與一旁的一位刀客敘話。

卻是昆侖派的謝秋河謝掌門。必須得仰脖子,這一位實在身量太高。別看謝掌門名中有秋水逐波、蹇流中舟的纖柔風致,人卻是個彪形大漢,一口重劍背在小山似的肩背上,絡腮胡子覆滿臉,神情也極其肅穆,很有些辟邪鎮惡的門神神韻。

昆侖派弟子無論男女都多少得了些他們掌門的真傳,個個健碩高大不茍言笑,一柄重劍背在背上,簡直讓人可以想見他們拔劍時該是怎樣的氣勢千鈞。

與人高馬大的昆侖派成鮮明對比的,是在苦敘方丈左手側、仙醫谷弟子再往左的青鸞派弟子。原因無他,這幾位都是女子,身形上自然與日日在高山風雪裏鍛體練劍的昆侖弟子不同,幾位都十分嬌小。

幾位女俠鸞裙高鬢,眉間點朱,臂上纏著各色綢緞披帛,有的長可及地,在她們身後曼曼飛揚,不像跑江湖的,卻像是哪家高門女眷結伴出來游玩的。

但細細望去,幾位著的卻不是裙,而是剪裁極其特殊的長褲;臂上纏的披帛也不是為了好看的裝飾,那緞子在陽光下波光凜動,卻是攢在裏頭的點點寒芒。你道仙子合該在瑤池邊兒上起舞,伴著仙樂飄飄,仙子的衣袂挾著香風陣陣,實則幾位姐姐矯若游龍,一道綢緞過來能將你臉扇腫。

此外雲應山的劍宗,拜月教的聖女,鍛刀山莊的打鐵人,雲生海樓的讀書人,輕煙步月湖的隱士,碧海潮生島的琴師,等等等等,江湖上甭管數得著、數不著名號,竟然有數百個大小門派應召而來。

李兼雪跟在溫鏡和傅岳舟身後,腦中不禁想,若今日不見峰地動或是出了別的什麽變故,那可就有樂子瞧了,只怕中原武林要即刻間天翻地覆。

溫鏡則眼睛直視腳下面前一尺,不游移分毫。他是方才被裴谷主瞧的,腦子裏不知怎的頓時一陣漿糊,什麽凝重什麽忐忑都暫時忘個幹凈,腦中飄的滿是見了鬼的“兩段清風空望月”。

看見三道人影由遠及近而來,大佬們端著架子還好,場中旁的武林人士互相悄悄交換眼色,議論起來:“…當中的就是傅賢侄。我去年南下途經揚州,還到老傅府上坐了坐,見過他這兒子一面,端的是少年英才。我還羨慕老傅來著,如今…唉。”

一詠一嘆,那嘆息或真情或假意,字字句句猶如燒紅的鐵線鉆入傅岳舟身上每一寸皮膚,直直鉆進他心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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